當兵就是要學會習慣一整天全身濕濕黏黏的感覺。
每天一早起來身上就是黏的。要集合就把昨天穿過的那件厚重且又濕又酸又臭的迷彩服拿出來穿上。上午不到七點，連集合場上的每位弟兄都已經汗流滿面（不說「汗流浹背」是因為身體一直是溼的，因此感覺不太出來。）加上集合時要求立定不動，如果伸手擦汗就會被前面的長官大聲斥喝，所以只好努力運用臉部肌肉，試圖控制這些和水在臉上的流動路線。
因為臉上一直有汗水流淌，所以自然而然想起陳楚驤仿生學的某堂課提到，眉毛的功用是撥開汗水。當時聽到感覺有點唬爛，不過真正有機會體驗時，就可以明顯感覺到額上的汗水滑落，碰到眉毛後一部份沿著眉毛上緣向外側滑落，一部份水滴以比較遠離眼球的方向直接向下滴落。有時候推積過多的汗水會從眼角或其他方向直接滲入眼框中，一開始眼球不習慣鹽分會鹹得睜不開眼睛，等過了幾次之後漸漸習慣了，就會接近淚水的感覺，只要稍用力眨眼將水分擠出就可以恢復原本的視野。
全副武裝戴鋼盔時，光頭上的汗水因為沒有頭髮吸附，所以會迅速向下滑落，然後就這麼積累在額頂的鋼盔內襯皮墊上。只要手輕輕一撥，囤積的汗水就會像洩洪一樣灑落。
穿著迷彩服，全身可以透氣的地方不多，有時候還可以看到從頸部向上蒸騰的霧氣模糊了視野。不過這時還不能拿面紙或衣服除掉眼鏡上的霧氣，因為口袋裡的面紙就像衣服一樣是溼的、髒的。
基本上溼溼的衣服並沒有太濃烈的味道，不過只要到中山室上室內課或者到大餐廳吹冷氣聽演講，濕的衣服在乾掉後因為汗水內蛋白質經細菌分解就會持續散發出惡臭。雖然醫學上說同樣的氣味聞超過１５分鐘後，感覺強度就會逐漸減弱，但是長時間處在這樣擁擠、潮濕、整個鼻腔充滿和臭味的惡劣環境，對一個人的忍耐力都是極大的考驗。
到了洗澡時間，一小間淋浴隔間擠了兩三個人，每個人坦承相見匆匆洗了幾下出來，外面排隊等候的十幾個人加上浴室裡的霧氣，感覺像是又洗了一次三溫暖。於是洗完澡完全沒有清爽的感覺，只有身上微弱的肥皂香味提醒自己剛剛完成了每天睡前的例行公事。
一爬上床就是忙著整理內務，這時候就可以明顯感覺到身上每滴汗水逐漸讓新換上的內衣和皮膚逐漸貼合。熄燈就寢後擠在七十人的大通舖，期待著頭頂上的電風扇可以滲透腥臭的蚊帳好擠進一點足以讓人入眠的涼風。此時全身汗流浹背，剛抹上的痱子粉立刻被汗水沖掉。
十點就寢總要等到接近午夜氣溫下降才有可能讓身體停止出汗，然後抓緊一點睡意趕快催眠自己睡著，也不顧背後與床舖相接的那面早已濡濕了一整片。
直到有一天感覺腰際沾到了小刺，用手指去摸卻找不到，用眼睛一看才知道自己的腰、背、大腿、腳踝早已長滿濕疹。
每次在這種濕濕黏黏的煎熬最痛苦的時候，就會閉上眼睛幻想自己在家裡洗完澡之後，那種乾爽、全身香噴噴的感覺，然後等待下一個濕濕黏黏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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